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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段落-----
第四部分 社会
这些学生们甚至还没翻开课本上第一堂课,就被强行戴上了无数顶高帽,甚至多到让他们手足无措……让人郁闷的是,这种人人习以为常的赞誉几乎无处不在,从入学仪式到毕业典礼,它们一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间教室……就在这个星期,新学期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一位教授就在一个人数众多的课堂上表示,全世界懂得这个领域的人当中,99.9%都在这所学校,而你们就属于这99.9%。
事情并非一直如此。在盎格鲁-撒克逊贵族时代,学生们听到的开学演讲则完全不同。我之前一位比较年长的同事曾经告诉我:
以前的耶鲁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老师们会对新生的资质持怀疑态度。记得在年9月的前几个星期,耶鲁学院的院长曾经在一些公开场合告诫我们:“今年的申请人数太多了,即便我们最后录取的是其他人,相信他们也会跟你们一样优秀。”他还说,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你们有责任通过努力证明耶鲁录取你们是正确的选择。年,我作为教师回到耶鲁,当时情况已经发生变化。院长们开始告诉新生,你们是耶鲁有史以来最棒的学生,你们能选择耶鲁,实在让耶鲁感到荣幸。
当然,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原因在于精英治理时代的来临。学校开始拼命讨好学生,这样做有很多原因。它会让客户(学生)开心。只要客户开心,捐款自然就会源源不断。除了各种增强归属感的仪式,比如新生入学仪式和毕业典礼,学校还会用各种印有大学标志的T恤和贴纸,有助于增强帮派凝聚力的体育比赛,各种校友会来培养学生对学校的忠诚度,以此来丰富学生们的生活。但总的来说,它们之所以这么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它们相信这种手段能成功。
这种恭维本质上是一种自我恭维,我们伟大,所以你才伟大。我的一位学生曾经把这种心态描述为“耶鲁需要没完没了的自我庆祝”。毕竟,学校和教授们本身就是精英治理的产品,他们能跻身这样一所精英机构,这本身就足以让他们窃喜一辈子。他们对于世界、对于社会、对于公正的认同感与学生们的心态并无二致:这里可不是谁都能混进来的,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说明你是最棒的!
当然,这种思维本身就是一种精英心态。它就像是一个契约,当你学会用分数来评判自己时,你就已经在这张契约上签了字。没错,这种评判方式并不完美。但问题并不在于此。问题在于,在这种心态的主导下,学生们会坚信,分数就是一切。你在学校里表现越好,你就越优秀,无论是从道德上还是从思想上,甚至从各个层面上都更优秀。
为自己的高智商或学术成就感到自豪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问题在于,从精英学校给学生发出一沓厚厚的录取资料那一刻开始,它们就在不遗余力地给学生们灌输一种自大和自喜的观念。这种优越感会通过各种方式传递出来:讲话的语音语调、举手投足之间、校报上的文章、各种学校传统,等等。校方要传达的信息非常明确:恭喜你!你成功了!欢迎加入精英俱乐部!由此得出的推论也非常明确:因为你能来到这里,所以你值得拥有随之而来的一切荣耀和特权。
很多人都发现,精英学校的学生大都有一种优越感:因为他们的SAT分数比普通人高,因此他们自然就应该享有一些他人享受不到的特权。而事实上,真正的逻辑应该是:你的SAT分数之所以比别人高,是因为你本来得到的就比别人多。
当我刚开始分析精英教育的劣势时,我曾经写过一个水管工的故事。那是我35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第一次作为房主找人来维修水管。当水管工站在厨房里,准备钻到下水道去工作时,我突然发现,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我从未接触过水管工,也不清楚他的价值观是什么,他用的很多字眼对我来说都很神秘,我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就这样,受过14年高等教育的我,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傻气惊呆了。我可以轻松与来自其他国家的人,用其他国家的语言,聊上半天,却不知道该与一个来到我家的人说些什么。
很多读者都不认为这是精英教育的问题,不认为无法跟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交流有什么问题——因为你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们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跟水管工说什么。没错,或许他们说得对,也可能我确实在这方面比较愚笨,这是我的个人问题。
我自由生活在美国郊区的上层中产阶层社区,在一个正统的犹太教社区长大,小时候大多上的都是教会学校。但我也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一点,当遇到类似的问题时,人们可能会有些看不清楚,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阶层地位,意识不到自己脱离了周围的世界。你或许觉得自己了解普通大众,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而且我还很清楚一点:抛开宗教因素不说,我的生长路径,如今正变得越来越普遍。整个社会在使用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日趋分化,但实际上,导致分化的根源在于收入水平。如今的美国社会结构僵化,有钱人变得更有钱,他们的孩子会进入私立学校或近似于私立学校的公立学校,这一切都使得上层阶层从一出生就开始脱离其他社会阶层,而不是从大学起才开始脱离。当初我所经历的受到庇护的狭隘抚养方式如今已经成为普遍模式,特别是对那些自小就进入私立学校的孩子们来说更是如此。当然,他们也不会遇到“水管工”这样的人。
但问题不仅仅在于“脱离”社会。精英教育不仅不会教给你如何与“水管工”们交谈,它甚至还会告诉你,你根本不要去操心这种事。别管什么阶层不阶层的。你根本没必要在一个没上过名牌大学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管他属于什么阶层。你是天之骄子,是“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之一”,其他人根本没法和你比,他们没你优秀,没你聪明,因此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生活在你之下。“我一位朋友曾说过自己坐火车去波士顿的经历,”一位哈佛学生在给我的信中说道,“他说自己看着其他乘客,感觉这些人永远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聪明,所以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像其他哈佛人一样生存。”
当然,这种心态与所谓的“奉献意识”或者伴随精英心态而来的不安全感并不矛盾。事实上,在诸如“为美国而教”这样的精英组织所宣扬的“奉献意识”,在骨子里是一种屈尊俯就,是一种傲慢。当这些组织中的精英人士在为他人——为那些不幸的穷人——做某些事时,他们是在告诉那些接受帮助的人,这些事情我能做,但你们做不到。于是,他们主动降低自己的身份,弯下腰来,用自己惊人的智慧和美德拯救别人。没错,他们客观上确实能帮助别人,但却是用一种能够保持自己优越感的方式去帮助——实际上,是强化这种优越感。
至于不安全感,这也是精英心态的一个组成部分。爱丽丝米勒在《天才儿童的闹剧》一书中指出,轻视这种心态,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卑感。
只要我们对他人采取轻视态度,同时夸大自己的成就(我能做的事,他做不到),我们就不用担心别人会因为我们不够成功而不爱我们。但是,如果我们总是一味逃避,那么,我们就很容易自卑,因为我们会时刻留意自己身上那些不够出色、不够聪明的东西。
还记得虎妈吗?“失败者”对她的心理平衡是多么重要!“失败者”代表的是自我中那些被拒绝的部分,是内心深处最深沉的噩梦。“失败者”的存在,哪怕只存在于想象中,都是一种药膏,一种心理资源,它可以帮助你重新找到那种脆弱却又对你无比珍贵的自尊。这就是为什么精英阶层的那种“理所应得感”与之前老派的贵族阶层身上那种真正的自信相去甚远的原因。权力感总是伴随着一种焦躁和自私,拥有权力感的人总是被笼罩在对失败的恐惧之中。
几年前,社会科学家让阿尼翁(JeanAnyon)发表过一篇名为《社会阶层和看不见的工作课程》(SocialClassandtheHiddenCurriculumofWork)的文章。在调查了新泽西州5所小学之后,阿尼翁得出结论:学生们在校的学习方式,甚至包括他们在校所接触的学习之外的东西,都会影响他们未来所处的阶层位置。工薪阶层的孩子们会学习如何严格遵守纪律,所受的教育也都比较机械,大都是死记硬背的;职业人士的子女们则会学习如何创造,如何表达自我;而商业阶层的孩子们则会学习掌握权力、统治和自我掌控等内容。
大学也是一样。精英教育不仅会带你进入上层社会,它还会帮助你为上层社会的生活做好准备。“当耶鲁在为学生提供奖学金,帮助他们去中国学习或去纽约看一场百老汇表演时,”一位学生写道,“当校方出钱为学生提供一些比较奢侈的教育,比如说如何拓展思维宽度或如何更有教养时,他们其实是在教你如何成为有钱人。”
直到我把自己的经历甚至我学生的经历,与我的一位在克利夫兰州立大学读书的朋友进行比较时,我才意识到这位学生所说的其实都是真相。我的这位朋友一直都是全A学生,但是有一次,她在期末考试中得了D,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要在餐厅打工,结果论文晚交了一个小时。
你可能会觉得我举的这个例子有些极端,但这样的事情在耶鲁绝对不会发生。没错,精英学校也有日期和出勤率的要求,但学生们根本不会把这些当回事。只要他们提出申请,什么事情都可以延期;虽然校方也会规定,上课缺勤会影响成绩,但这样的规定很少得到执行。换句话说,那些在名牌学校就读的孩子,永远都有第二次机会。
而且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我这位朋友竟然无处申诉。在克利夫兰州立大学这样的学校里,无论是辅导老师还是系主任都根本不会为学生开脱,不会给予他们任何额外的帮助,甚至不会在学生们摔倒时扶上一把。他们受到的教育都是由漠不关心的校方“批发”给他们的,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们根本不会得到任何精心的照顾。他们几乎不可能有机会像精英学校的学生一样去跟来校访问的政治掮客们一起同窗就读,或者跟来自外国的名人一起共进晚餐。这样的学校也很少会发放任何特殊经费,而在精英学校里,各种特殊经费唾手可得:旅行津贴、研究经费以及各种奖学金等。在我之前任教的部门里,每年都会发放几十种现金奖项,上到高年级学生的学术专著,下到一年级新生的优秀论文,都可以申请各种奖励。年,这些奖金累计总额竟然高达10万美金——而且这只是一个系的情况!
像在克利夫兰州立大学这样的学校里,学生们得A-都不那么容易。精英学校和普通学校里的打分标准相差甚大。在20世纪50年代,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的平均GPA大致相同,都是2.5分左右。然后情况开始变化。到年,公立学校的平均GPA大约为3.01分,而私立学校的平均GPA则为3.30分,在那些顶级的私立学校里,这一数字甚至达到了3.43分。只有在常春藤盟校之类的地方,老师们才会把A-当成默认分数,当成优秀生和普通生的分水岭。在这样的学校里,与其说A-是个分数,倒不如说是一种隐喻,一种特权的象征。事实上,校方是在告诉自己的学生,别担心,我们会罩着你!
在像克利夫兰州立大学这样的地方,学生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成为中产阶级,或者在各种官僚机构里供职。我也跟一些类似大学的学生们沟通过我的观察,他们觉得我的观察很有代表性,他们以后的生活跟大学里差不多,凡事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不可以延期,几乎得不到什么支持,面临的机会也非常有限——总而言之,他们未来的生活就是服从、被管理和被控制,始终要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任务,同时又得不到任何指导。
而对于那些在名校就读的学生来说,情况则完全相反,他们的生活充满人脉、机会、免费品、特权以及各种上升通道。此外,他们还会享有一项特权:豁免权。精英治理不仅绝不完美,它还有很大的局限性。精英的门槛确实很高,但一旦跨过门槛,你就几乎不可能被踢出去。哪怕是你成绩很差,哪怕是你犯有严重的抄袭,或者甚至是对你的同学造成人身伤害——这三种情况我都听说过——这都没关系,你都不会因此被开除。一旦你获准进入精英俱乐部,你似乎就有了一种上帝赋予的特权,它让你可以永远留在那里。
如今这种保护不仅适用于男性,还适用于女性。事实上,情况比我描述的还要糟糕。我的一位年进入耶鲁的前同事曾经这样写道: